一雙腳
每天半夜,總會有一雙腳站在房門外。
就算到了半夜,男宿的走廊還是開著燈,許多夜貓子仍然在走廊上來來回回,腳步聲中夾雜著嘻笑聲。到了大概半夜兩點,就會有一雙腳停在房門前。
這個時間剛好是我上床睡覺的時候,每次我躺下來發呆地看著門,就會看到那雙腳。
一開始,我以為是誰無心停在那裏聊天。可是,過了一小時,那雙腳依然停在那邊,好像沒有移動過。
這樣的情形,已經持續半個月了。
每晚睡前,我都會看到那雙腳停在房門前。有好幾次,我想上前開門看看是誰那麼無聊,每天都在這裡站崗。可是,不知怎麼地,我竟然沒有膽子去做這件事情。
有一次,我忍不住起身走到門前,蹲下來探視那雙腳。
礙於門縫的關係,我只能看到腳踝的部分。皮膚白皙,腳踝也比一般男生還要纖細,不過從腳骨上還是看得出來是一雙男人的腳。仔細一看,左腳腳背上還有一道燙傷的疤痕。
那疤痕讓我想起一個男孩,美麗又溫柔的男孩。
他是我進這個學校第一個認識的朋友,也是我第一個同志愛人。每次我們都會趁我室友不在時,偷偷在房間纏綿。有一次,他在我房間偷煮東西,盛碗時不小心燙到腳,留下一道疤。
那皮膚都燙紅了,當時我還很心疼替他擦藥,他卻偎在我懷裡甜笑直說不疼。如此可愛的他,讓我想緊緊抱著一輩子不放開。
可是他已經死了。
上個月的一天半夜,他走上宿舍的頂樓,跳下去了。
有人說:他課業壓力過大,背負太多父母的期望,終究選擇逃離這世界。
有人說:他得了不治之症,產生厭世想法,所以殉情自殺。
他自殺的原因眾說紛紜,警察也還在調查中。不過,這世上除了我們兩個,沒有人知道我們是一對情侶,就連我的室友也以為我們只是一對好朋友。
所以,除了我不會有人知道……他的自殺情況。
其實,他自殺前曾來房間找過我。
其實,他自殺時我就站在他身後。
他死後,我仍然過著平凡的生活。唯一不同的是,每天半夜,總會有一雙腳站在門外。記得那天,他就是在半夜兩點來找我。
那時候他靠在我懷裡哭訴,淚水不停地掉,不過他說了什麼我卻記不得了。
哭了一會兒,他說他要到頂樓,我跟上去。之後,他就在我面前跳下去了。
聽說,自殺者死後並不會意識到自己死了,思緒仍停留在生前的那一刻。有些自殺者死後繼續過著生前的生活,有些自殺者則會一直重複自殺的行為。
從另一個角度看來,自殺者並不會因為死亡而解脫。
看了那雙腳後,我才知道站在房門外的人是誰。到現在,他每晚仍然會準時站在我門前,不過我不會再為他開門了。
我不想他一直重複痛苦的行為。
不過,今晚室友因為要上廁所而開門出去,我緊盯著門外,卻沒看到任何人。直到室友把門關上,那雙腳已不見蹤影。我無意撇頭一看,才發現……原來他已經來到我床前。
他悲傷地看著我,停留了幾分鐘後,就轉身而去。我忍不住下床,跟著他來到頂樓。
頂樓上,他站在離邊緣不到幾公分的地方,面對著我,眼眶泛淚。
「我不想離開你。」
一樣的場景,一樣的時間,一樣的我們。
「我知道,我也不想離開你。」我哽咽,忍不住伸手,想抱住已逝去的他。
他搖搖頭,悽楚地笑了,往後退了一步。
「可惜,我只剩不到兩個月了,我不想最後在醫院度過……」他泣訴,伸出手,「對不起……」
又一次,他在我面前跳下去了。
又一次,我隨著他而跳下去了。
隔天,半夜兩點,又有一雙腳站在我的房門前。